重复的语句，肯定的语气，莫言在开口说出他与陆离的关系时，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之态。
然而，莫言在极为肯定地说完这句话之后，却又忽然沉默。
像是在酝酿着一股不为人知的情绪，又像是陷入了幽远而冗长的回忆，莫言的心跳，在这骤然而至的沉默里，被我听得一清二楚。
赤日炎炎，暑气氤氲。
斑斓的阳光，自七彩琉璃的窗棂镂空中透进来，将原本有些阴暗的寝殿照得通亮，连冉冉升起的灰尘都轻易可见。
死一般的安静，弥散在寝殿的每一个角落，让我忽然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。
我的身子，深陷在宽大而柔软的玉床之内，一动也不能动，就像是一具刚刚死去不久的尸体一般，这情形让我不由地想起晚妃来。
殿中忽然而至的沉默，让我感觉到有些压抑。
我知道莫言就站在我的床边，我几乎都已经可以想象得到，此时此刻，他的目光是怎样的莫测幽深。
四下里静寂得可怕，除去他的喘息，他的心跳，他血脉流动的沙沙声，我几乎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。
时间，一点一点，缓慢而又快速的流逝。如同握于掌中的水，不论如何，终究都会滴落得一滴不剩。
空气中，隐隐透着不安和躁动的味道，像隐藏的兽，不知何时便挣脱锁链。
室内的温度，慢慢地降了下来。仿佛是窗外忽然浮过了一层云，遮住了如火的骄阳，使得整个寝殿也暗了下来。
时光迅速而沉默地流动，记忆的光影静静穿梭。
我在耐心地等待，等待着莫言开口，等待着他述说那些已经被岁月所尘封的往事……
终于，许久之后，我又听见莫言的声音再次在空旷的寝殿响起……
“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……”莫言缓缓地开口，语气里充满回忆的味道。
然而当我刚开始听见那低沉而暗哑的声音时，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。
他的声音，就像是扯裂的破布发出的嘶鸣，听起来那样的衰老沧桑，让我的心都不禁为之一震。
“在很多年前，在这座怨念重重的黑宫里，曾经出过一个灿如春华，皎如秋月，容貌盖世的绝色女子……”原本平缓的声音，在提及过去的岁月时，隐隐有了一丝波动。
我知道他说的是谁，我想云罗也知道。
灿如春华，皎如秋月，流转生辉的双眸，望若远山的黛眉，璨亮到如星光耀眼的长发，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棃妍宫第一次看见那个绝色女子时的情形。
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美到那样的地步。
即使只是活在一幅画上，却依然是那样扑面而来活色生香的艳。
她就像是寂寂幽黑的暗夜里最美最烈的火焰，仅仅只是眼角瞥见，便让人惊憾到无法呼吸……
“十年……她以她绝色盖世倾国倾城的容颜倾绝后宫整整十年……”
莫言的声音，隐隐不稳，“十年呐！不是一年两年，更不是一天两天！十年的感情有多深厚，你知道么？”
明显提高的音量，在静寂而宽阔的殿中显得有点突兀，也令我有些惊怔。
“圣主……”像是从不曾见过情绪这样激动的莫言，云罗的声音里也难掩担忧。
“哈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然而莫言对于云罗的唤声却充耳不闻，仿佛是独自置身于另一个遥远世界，继续自言自语地道：“她真傻，真是傻！你知道么？她居然傻到以为只要付出自己的真心，便会得到他全部的爱……可是她怎么忘了，他是帝王啊……在他的心里，有谁能够比得上他的江山重要啊？”
不可抑制的笑声中，隐现着令人心疼的无奈与落寂，除此之外，似乎还掺杂着些许的幽怨与仇恨。
“为了他，她背叛了自己的父王和兄长，背叛了自己的国家。为了他，她几乎可以说是倾尽了自己的一切……她那么天真，天真到以为只要自己真心相待，那么他便不会顾及她的身份，还像那过去的十年一般，给她无尽的宠爱……呵呵……她居然那么地天真！”
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字一句，我几乎可以感觉到莫言内心那深至骨髓的怨恨。
但是在那一刻，我觉得令我更为震惊的，应该是莫言话中所说的“她背叛了自己的父王和兄长，背叛了自己的国家……”。
父王？
难道说当年的陆妃是哪一国的公主不成？
然而还容不得我细想，云罗的声音已经响起。
“圣主……”云罗轻声地开口，语气之中充满关切。只可惜话还没有说完，莫言就已被生生截断了她的话。
“兵部尚书陆尚泽之女陆棃，私窃军机，图谋不轨，其罪当诛，株连九族。着即刻将陆氏九族以内嫡系血亲收押天牢，九族以内旁系收押当地官府，秋后问斩……呵呵……她倾尽她人生之中最为美好的十年，换来的，却终究不过只是一杯毒酒而已……”
莫言重复着当年圣旨上的内容，声音却陡然地平缓了许多，“他明明知道她不是那陆家的女儿，他也明明知道她并没有私窃军机图谋不轨，但是他却还是默许了那个老太婆的所作所为，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毒死……只因为，她是淕国人……所以，哪怕她再怎么真心相待，在他眼中，她终究也不过只是一个敌国奸细而已……”
渐渐平缓的声音，却成了震耳巨响，让我较之前更加地心惊不已。
倾绝黑宫整整十年的绝色陆妃，居然是淕国人？
照理说，淕国皇族应该是莫氏才对，那么如此说来，那陆妃也应该是姓莫？
忽然之间，我恍然大悟，明白了为什么陆妃要化名姓陆的原因。
原来，即使倾国倾城如她，却终究也不过只是为父兄所控的女子而已。
我忽然想起那日在棃妍宫中，莫言语带不屑的讥讽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