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双同样璀璨的眸子，在半空之中撞个正着，复杂而熟悉的感觉，汹涌而至。
我眼睛瞬也不瞬地望定他，看着他的嘴巴噏动了几下，正欲开口，然而却也就在那时，我发现他一直凝望着我的眸光忽然转动，移向我身后的某处。
我若有所觉，缓缓回头。
一道青色的身影瞬间映入我的眼帘。
青色，那是淕国品阶较高的侍从服制。
我定眼一看，才发现身后来人正是莫言的贴身侍从。
见我回头，那青衣侍从一笑，又上前了几步，然后才略微倾身，朝着我和陆离道：“给漾夫人和雅王爷请安！”
头上的珠钗坠饰晃了晃，我透过来回摆动的流苏望向青衣侍从，沉吟不语。
我的直觉告诉我，他的到来与我应该并没有多大关系。
果然，那青衣侍从行礼之后，目光一转，移向我的身后，只道：“皇上有请雅王爷前往碧落阁一叙。”
然后须臾之后我便听见了一道清澈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：“知道了，你前面引路吧。”
也只是片刻而已，陆离的语气较之前便已显得平缓澄和了许多。无波无澜的声音，似乎不曾带有一丝情绪，这让我不禁有瞬间的惊讶，误以为之前他的悲怆与苍老只是我的错觉而已。
紧接着身后的脚步声响起，陆离缓缓地走了过来。
经过我身边的时候，我听见他在我耳边低声地说：“世人往往身不由己，能够自己做主的时候更要珍惜……”
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显得格外地语重心长，让我一时竟分辨不出他的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。
是说给他自己？抑或是说给我？还是同时说给我们两人？
有一瞬间的微怔，然后我随即望向他，却见他只是稍稍朝我点了点头，也不曾再多说什么，而只是跟在青衣侍从的身后，朝着碧落阁的方向而去。
我站在原地，看着他远去的白色身影在眼中渐渐缩为一个小点，直至消失不见，却还半晌回不过神来。
他最后离去时凝望我的目光那样深邃，仿佛有无尽的话语咽在喉头，却已经来不及诉说，令我不禁有些心惊。
很多年后，当我再次回忆起当时陆离的这句话时，我才明白，原来这所有的一切，冥冥之中都真有天意在主宰着。在不可逆转的宿命里，一时的幸福和安宁背后，其实是一场早已注定了的刀光剑影，哀嚎遍地，血雨腥风的惨剧。
然而在那时，在我忘记了之前的所有一切时，我却不能理解陆离说出这话时所怀有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。
那天我在长廊之中停驻了很久，直至秋风簌簌翔回让我惊觉。
然后我沿着长廊缓缓而行，一直走到了长廊的尽头拐弯处。
当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，我也正欲转身打转往回走，然而就在那时，从拐角另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，却让我陡然停住了前行的脚步……
“嗳……你说，咱们淕国与黑国这一战，还会打多久呐？”说这话的女子明显不知话已被偷听，所以声音并不曾压低，以至于我可以听得一清二楚。
然后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：“这可说不定呐！也许三五个月，也许一年两年，谁知道呢……打战这事可没个准儿……”
“但是咱们淕国之前不是和黑国签订了和约的么？当初祁国进攻黑国，咱们淕国可还是黑国的盟友啊……”声音陡然放低了很多，先前开口的那个女子在说这话的时候，警惕性明显升高了不少。
“啊！你听谁说的这事儿？怎么我们都不知……”惊讶声刚起，却被截断。
“嘘……你别叫这么大声啊……想死啊你！”
又是之前那个女子的声音，只是这回却明显带了些懊恼，“我偷偷告诉你吧，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……其实我也是在打扫御书房的时候不小心看见啦……原来啊，在御书房的龙椅下面，有一块突起的木块，将那木块稍微向右转之后，在龙椅正下方的那块白玉地板就会凹下去，显出一个暗格来……当时我好奇，看见暗格里面有封信函，然后便偷偷拿出来看了，结果才发现那竟然是黑王写给咱们皇上的，信上说，让咱们淕国军队趁着祁国进攻黑国南刃关之际，直接从后面包抄围剿祁国……”
“真有这回事啊？怪不得那次黑祁大战，明明祁国军队一路气势如虹，却在后来不战自退了……”
“……”
两个宫中婢女站在拐角的一侧，细细议论着这原本已属极度机密之事，丝毫也不知道她们的话早已传入了其他人的耳中。
而我站在拐角的另一侧，听着她们私下的议论，却止不住地开始惊心。
虽然我对之前所发生的任何事都已没有了印象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，在听见他们所议论的那些事的时候，我的心，竟然没来由地开始颤抖起来。
“世人往往身不由己，能够自己做主的时候更要珍惜……”
陆离的话，倏地出现在我的脑海。
下一刻，我的脚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碧落阁而去……
四国已乱。
乱世，才会有英雄辈出。
碧落阁虚掩的门前，我听见陆离沉默许久之后一声叹息：“哥……这样做真的值得么？倾举国之兵力，以及生生世世偿不尽的杀孽，换一人笑靥中的平和绝韵，那不该是你的作风才对……”
清澈澄和的声音，带有一种疲惫与苍凉，他心中的绝望与失落，我已不可预知。
只是在恍惚间，我似乎闻到了一种只有在乱世之中才会产生的悲慨怆然的气息。
或许，在他巨大的隐忍和颓然背后，隐藏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悲伤？
或许，只是或许而已。
因为所有的断定其实都只是取决于毫无意义的猜测。
我只是清晰地感觉到，他在害怕。